從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我們可以看到運河上貨運船、客運船、漁船、渡船……一片繁忙的景象,柳孜沉船的發現使我們也仿佛聽到那碼頭上熙來攘往的喧囂聲,看到了碼頭船只前行的帆影……展示在我們面前的這些黝黑的船只也仿佛在訴說著曾經發生的故事……
2007年12月16日,全國政協大運河保護與申遺考察團來到安徽淮北,考察柳孜運河遺址。這幾日,一直是風和日麗的天氣,屈指算來,這次考察行程已經是第八天了。
中國大運河主要包括隋唐大運河和京杭大運河兩大人工水系。這次大運河考察是繼2006年5月全國政協組織的京杭大運河考察后的又一次十分重要的考察活動。上次考察,由全國政協副主席、中國社會科學院院長、馬克思主義政治理論家陳奎元同志帶隊,由北向南,先后考察了北京、天津、河北、山東、江蘇、浙江等6省、直轄市,30多個縣、區,在杭州召開了研討會,發表了《京杭大運河保護與“申遺”杭州宣言》。這次則是由全國政協副主席、中國工程院院長、工程技術科學家徐匡迪同志率隊,主要是考察隋唐大運河河南、安徽段情況,即通濟渠的情況。這是隋唐大運河中黃河連接淮河的一段極其重要的河道,唐宋時期稱之為汴河。其流經線路沿東漢汴渠(古汴河)至開封后,于古汴河分道折向東南,經今河南商丘、永城,安徽柳孜、宿州、泗縣,江蘇盱眙入淮,全長1300公里。此渠歷經隋、唐、北宋三代500余年。兩次考察都有全國政協相關委員,文物、歷史、考古、水利、建設、規劃等領域的專家、學者參加,還特別邀請了北京、天津、河北、河南、安徽、山東、江蘇、浙江等省、市政協文史委員會的負責人,考察隊伍可謂陣容強大,人才密集。
嚴格來說,兩次考察內容還是不盡相同的。上次考察京杭大運河,大多河段仍然依稀可見,且有不少河段迄今仍發揮著航運作用。這次考察的運河故道,幾乎都已經湮沒地下,成為名副其實的遺跡了。
上午9點,考察團在聽取中共淮北市委書記花建慧同志和許崇信市長介紹情況后,隨即乘車向南行約30公里,即到濉溪縣百善鎮柳孜集村。
柳孜集村,古稱柳孜鎮,其歷史可上溯到漢代,自隋開鑿通濟渠經過此地后,即成為淮北地區運河岸上的政治、經濟、交通、商旅重鎮,自然也就成為兵家必爭之地。據清《宿州志》記載,明代柳孜鎮仍有廟宇99座,由此可以想見,遲至明代柳孜鎮為古運河道上的重要地位仍沒有改變。
遺址的發現始于1998年進行的宿州至永城公路濉溪段拓寬改建工程,在濉溪百善鎮以東路段施工的時候出土了一批瓷器、銅錢等文物,引起了當地文物部門的重視和關注。1999年初,百善鎮以西路段動工,在柳孜集裁彎取直施工中再次發現了大量陶瓷器等文物。安徽省文物行政部門即派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會同當地文物部門調查并報經國家文物局批準,對柳孜路段進行了田野考古發掘工作。發掘清理了石構建筑遺存,并發現了2艘木質沉船,隨后又陸續發現了木樁遺存和埋藏在6米以下的6艘沉船。從這幾艘沉船相互擠靠、疊壓在一起的現象來看,表明這些船體在沉沒前均可能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壞所致?;诹芜z址碼頭、木船、瓷器等三大重要成果是隋唐大運河考古的首次發現,遂被評為1999年度全國十大考古發現之一,200 1年被國務院公布為第五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從此,柳孜的歷史、文化地位引起學術界的高度關注和濃厚興趣。
當考察團由村西北向東南穿村而過抵達柳孜遺址后,村民們紛紛擁擠在集市街道兩旁駐足觀看?,F在街道兩旁地勢較高,街心低洼,正對著石構建筑遺存。很可能我們穿過的公路下面正是公元605年(隋大業元年)隋煬帝下令開挖的大運河通濟渠故道。滄桑巨變,運河故道已由水路改變為公路了。發掘出的石構建筑遺存已被開辟出一處臨時展館———“柳孜運河碼頭遺址”。據介紹,1999年發掘點,位于柳孜運河故道南側,從南向北是一種斜坡狀堆積,河道深6~7米。石構建筑的頂部平面已被嚴重破壞,頂部石砌層高低不平,有許多石塊被取走,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凹坑。因此,石砌建筑頂層是否有過建筑或有何種設施已難以說清。石砌建筑四周界限尚明顯,東西長約14.3米,南北寬約9米,北立面存高5.05米,整體呈長方形立體錐狀建筑。從觀察得知石構建筑系順河道南堤向水面延伸略帶坡狀,建筑砌體所用的石料質地不同,形狀各異,亦多為使用過的舊料。在砌體上部還夾雜使用一定數量的漢代墓葬石構件、畫像石的石料。在石砌碼頭遺址大院內,除了有當年發掘現場拍攝的照片、圖示和大運河歷史概況介紹說明,還設了6個展柜,展示了遺址出土的眾多窯口的瓷片。遺址發掘現場展示簡潔、樸實、規范,讓人耳目一新,備受稱贊。出土的大量白瓷及白地黑花瓷多為安徽蕭縣白土窯產品,尤其從出土“紹圣通寶”(北宋哲宗趙煦的年號)確定其建筑年代不晚于北宋末年。
午后,我們到位于市中心的淮北博物館參觀。該館是2004年9月建的新館,占地面積2.7萬平方米,建筑面積1萬平方米,設9個展廳。在這里我們看到了柳孜發掘的唐代木船船體展示。展出的船體已經得到初步整合修復,并得到科學保護,比較成功地完成了脫水、定型、防腐、養護工作,令人欣慰。編目為l號的沉船,船身9.6米,包括拖舵共存殘長12.6米,船體最寬處1.92米,船頭和前舷板(壁板)、舷頂縱桁缺損,右舷板和舷頂縱桁出土時散落在船的右側,而船的底板后艙、拖舵保存較好。2號、3號船體是兩艘殘破嚴重的獨木舟,即是用一株碩大的原木整體雕鑿而成。獨木舟在我國春秋戰國時期的江南地區較為普遍,想不到一直到唐代仍然存在。6號沉船是一艘大中型運輸船,殘長23.6米,船體保存有8根肋骨,肋骨之間的間距在70~130厘米之間,船板則為堅硬的香樟木。值得一提的還有4號沉船,此船只有殘長約3米的首部地板和右舷側板,木質堅實,硬度高,外觀完好,結構厚重完整,與1960年在揚州發現的唐船相似。在發現的8艘沉船中,由于其他幾艘破損嚴重,未能修復,因而也未能展示。據闞緒杭(安徽文物考古研究所)、龔昌奇和席龍飛先生(武漢理工大學交通學院)的測繪和研究認為:l號沉船的拖舵的結構形式為中國古船考古的首次發現,是1955年廣州出土的東漢時期帶有拖舵陶船模型的實物見證,驗證了拖舵的使用是中國造船技術的一項發明。拖舵的作用與西方船舶操縱槳雖十分相似,但所設置不同。西方操縱槳設在尾部兩舷,而中國拖舵設在船尾,像個大掃把在船的后面。我想孰優孰劣,可能因航道不同有關。發掘者把這種拖舵命名為“淮北舵”。而6號船舶制作工藝技術之精良,設計之合理,則代表了唐代造船工藝技術的水平(參見《柳孜運河一批唐代沉船的發掘和研究》)。這些沉船為研究運河漕河船只的時代、種類、性能、用途、造船工藝技術提供了十分珍貴的實物見證,具有十分重要的研究價值。從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我們可以看到運河上貨運船、客運船、漁船、渡船……一片繁忙的景象,柳孜沉船的發現使我們也仿佛聽到那碼頭上熙來攘往的喧囂聲,看到了碼頭船只前行的帆影……展示在我們面前的這些黝黑的船只也仿佛在訴說著曾經發生的故事……當年舳艫千里、綱運繁沓的大運河,不僅承擔著漕運和物資流通的運輸任務,而且溝通了中原與南北地區之間的經濟往來,不僅成為鞏固和發展唐宋王朝“帝國的生命線”,也促進發展了運河文化,強有力地推動了祖國統一。
接著,我們來到淮北博物館的唐宋金元瓷器展廳,陶瓷器產品其數量之多、窯口之眾、品種之豐富,實屬罕見。展品除柳孜遺址出土的瓷器外,也有相當數量的歷代瓷器是近年來個人收藏家捐贈的珍品。其中有青釉、白釉、黃釉、黑釉、褐釉、綠釉、鈞釉、紫釉、青白釉、三彩、遼彩、紅綠釉,以及玳瑁釉、虎皮釉等一應俱全。器物種類有罐、缽、碗、盆、盞、執壺、盤、瓶等,紋飾有刻花、印花、雙魚紋、剪紙貼花鹿紋和通俗題詩,生活氣息濃烈感人。制作時代則涵蓋了隋、唐、五代、宋、遼、金、西夏、元八個朝代20多窯口的產品,如唐代除代表南青北白的越窯、邢窯外,還有甌窯、婺州窯、壽州窯、岳州窯、洪州窯、景德鎮窯、鞏縣窯、曲陽窯、黃堡窯、井陘窯、邛崍窯、魯山窯、長沙窯、渾源窯等各類器皿,宋六大窯系(柴、汝、官、哥、鈞、定)以及磁州窯、耀州窯的產品也是琳瑯滿目。淮北博物館館長王紅玉對柳孜及其運河故道上發現的這批瓷器統稱為“大運河瓷”。他認為“大運河瓷”既有時代含義,又有產地窯系、出土地區、研究對象的含義,可謂具有創見的一家之言。在參觀時,我也同他探討了這個問題。
參加這次運河考察的許多委員都是各專業的專家,一塊塊青石、一片片青白瓷片,都吸引了他們的目光,還引起他們的濃厚興趣。全國政協委員、文史專家劉景錄教授、彌松頤教授、張燕瑾教授和神州五號飛船總設計師戚發軔院士、中國新聞社周秉德副社長一邊看一邊討論,傾注了對中國文化遺產的赤誠熱情??脊艑W家劉慶柱委員說: “從柳孜考古發現來看,如果說大運河是一條項鏈,這里就是項鏈上最為璀璨的一顆珍珠?!闭\哉斯言,許多委員都贊成他的觀點。水利史專家譚徐明教授說: “如果在現有工作基礎上,在柳孜挖出隋唐大運河斷面,那可能是劃時代事件?!笔穼W家王曉秋委員說: “柳孜遺址的發現具有‘證史’、‘補史’的作用。”
徐匡迪副主席對此給予很高的評價。他指出: “柳孜運河碼頭遺址的發現和考古成果,是隋唐大運河‘申遺’工作中最重要的歷史佐證,澄清了原先關于隋唐大運河是否存在的有關問題。遺址中發掘出來的古船以及全國各窯口生產的精美瓷器等文物,有力地證明了當時柳孜是一個商賈云集、經濟發達的地區,值得我們作深入的研究?!彼€充分肯定了淮北市作為古運河沿岸城市之一,高度重視大運河保護與“申遺”工作的有力舉措,其“市委重視、政府支持、政協積極推動、人民群眾熱情參與”的工作機制和基本經驗,值得在古運河沿岸市區縣中推廣。徐匡迪副主席的評價和建議,道出了考察團全體成員的共同心聲。
一天的考察活動,雖然很累,但是大家都很興奮,收獲也很大。這是幾天來考察活動的最高潮。
張文彬(作者系全國政協委員、中國博物館學會會長、國家文物局原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