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大運河湮塞年代考
發布日期:2011-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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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淮北柳孜考古發掘,曾出土許多金代烈山窯瓷器。8#探方所出一號灰坑中的磁州彭城窯“仁和館”款四系瓶,系元代作品。繼安徽淮北的柳孜考古發掘之后,宿州市于2006年,與省考古研究所共同搶救性發掘了兩處大運河故道。筆者多次親臨現場,觀看了地層剖面,及發掘出的遺存。宿州市城區該兩處考古現場,出土的大運河瓷,有相當數量的南宋及元代龍泉青瓷,以及大量的金、元代磁州窯系、鈞窯系作品。也就是說,以上田野考古已揭示出金、元時期,隋唐大運河在“衰敗期”的運行軌跡。那么,我們怎么從典籍中進一步考證呢?
關于隋唐大運河通濟渠東段的湮塞,以往有兩種版本。一是建炎二年(1128年),杜充為阻金兵南下,決黃河泛濫說。這也是流傳最廣的說法,這種說法引證了“宋金對峙,宋室南遷,漕運斷絕”,和樓鑰《北行日錄》的史料。以為,運河被宋王朝廢棄后,自然逐漸湮塞。持這一觀點的人,有的是想當然,有的是人云亦云,都沒有對衰敗期的歷史,進行認真的考證,只考《河渠志》,而忽略了《食貨志》、人物傳記;只考正史,而忽略了地方志。同時,他們把運河的功能,絕對局限于漕運功能。認為漕運斷絕,運河即廢,廢即湮塞。殊不知,塞而復通,本不是難事。通濟渠至宋,已成地上懸渠,決堤放水乃盡,即可“車馬皆由其中”;修堤堵漏,開啟洛陽的梁公堰注水,即可復航。
二是金章宗明昌五年(1194年),黃河于河南陽武決口,“奪泗入淮,奪淮入?!闭f。持這一觀點的人認為:陽武(今原陽縣)決口,奪泗入淮后,直接打通了黃河與淮河的通道,故稱該時期以后,為“河運同槽”。即泄洪排澇,與水運同走一條水路。這種觀點,比前一種觀點有進步,承認了除漕“運”外,還有東、西水“運”,仍在使用隋唐大運河。但他們忽略了“河運分槽”乃是開鑿通濟渠的初衷;也是元、明時,屢次改造山陽瀆、刊溝,千方百計地讓“大運河”避開黃河水險時所采取的措施。
黃河水,善淤、善決、善徙;泥沙大,洪枯比大;來則決,去則淤,是難馭的烈馬。在有汴渠可以分流,可以航運的希冀下,聰慧的先人,是絕對不會放棄“河運分槽”,而想當然地選用“河運同槽”之險途。金元時期的隋唐大運河,雖河道澀淺,但與當時漕運終止后,僅商旅使用,運量相對較小,又可避“河險”,安全系數高,是相適應的。
以上兩種版本,我認為均失之偏頗。因此,我傾向于應有第三種版本:那就是元泰定二年(公元1325年)黃河大改道,導致通濟渠改走“北線”說。這一觀點的論據,見于《宿州志》“元泰定初,通濟渠改由徐州合泗水至清口入淮,而泗州汴口遂廢,汴水湮塞、甬橋亦廢?!?nbsp;
進入元朝,黃河水患更加肆虐,據《元史紀事本末》載:1288年至1325年間,黃河較大的決口和漫溢多達八次,1325年開封漫溢,七月陽武決口?!对贰ず忧径S河》中,亦有較多記載。
鄒逸麟先生《元代河患與賈魯治河》一文分析:元泰定年間(1324—1328年),黃河水患發生變化,特點是由原來的決南岸,河南徙;改為決北岸,河北徙。結合《宿州志》的記載,我認為:由于黃河北徙,“奪泗入淮”時所走的泗水(開封經徐州至清口段),在元泰定之后(1325年),已成黃河“故道”,加之汴渠“南線”淤淀年久,可能出現較多淺澀河段,沒有由汴入泗達淮的“北線”水量充沛,行船稍易。于是“北線”自然接替了“南線”,成了通濟渠的新水道,這就是《宿州志》中所記的:“元泰定初,通濟渠改由徐州,合泗水至清口入淮,而泗州汴口遂廢,汴水湮塞、甬橋亦廢?!?nbsp;
其實,隋唐大運河是人類順應自然規律,改造自然的一個過程,在嘗試了鴻溝、刊溝、靈渠、漕渠等人工運河以后,又經歷了秦、兩漢、魏、晉的經濟發展與積累,隋煬帝順應自然規律,依據我國地理的自然走向,利用豐沛的黃河水源,開鑿了東西大運河,用最短的時間,最少的資金投入,開辟了最短的運河路線,應是大運河的集大成者。隋唐大運河,經歷了發展期、鼎盛期,在運行了500年后,由于國家的政治中心轉移,漕運功能喪失,遂被朝廷廢棄,但由于東、西交流,商貿、旅通、軍事等用途所需,隋唐大運河在失去朝廷財力支撐的情況下,又走過了兩百多年的衰敗期,最后,由于黃河下游的北徙,東、西交流的重擔,自然轉讓給了通濟渠北線的黃河故道。
中國封建社會的經濟,是在自然中成長的,大運河失去了漕運功能,也就失去了政治意義,失去財政支持,它是否衰亡和淘汰,便只有在物競天擇的自然法規中沉浮,并被新陳代謝。這就是隋唐大運河的前半生,是通濟渠七百多年的歷史,也是中國“大運河”史的前半部。
汴渠的東、西交流功能北徙后,作為人工運河的“通濟渠”便壽終正寢了。盡管由于通濟渠是由天然河道改造而成,全段湮塞后,還有局部的區域性通航,如《泗虹合志》中記載:靈璧以下,在清康熙年間,逢水漲時依然舟楫可通。但支離破碎的肢體,已不附“大運河”之名,又皈依到“天然河道”之中了。
閱盡《宋史》、《金史》、《元史》中的《河渠志》諸卷后,我深感:若要想弄清汴渠的歷史,就必須弄清黃河的歷史。因為汴渠連接了黃河與淮河后,將我國東部的水系作了徹底的大改組,它是一次歷時七百年的“北水南調”工程!它導致了我國北方的沙漠化和氣候惡化!將黃河與汴渠的史籍梳理成綱,大致可以歸納為:
(1)在黃河下游,由黃河泛濫、淤淀形成的廣袤的沖擊平原上,自從隋煬帝開掘大運河以后,汴渠分流了黃河下游的水量,改變了黃河北入渤海的原有架構,汴渠,實際上成了黃河南入東海的正流,以至于淤出了一個洪澤湖。汴渠在隋唐時是受黃河三分之水,至宋,漕運之量已三倍于唐末,為保漕運,枯水期的全部、豐水期的大部分黃河之水,被引入汴渠航運,因此說,黃河之水主流,是南歸東海的。除洪水期外,北去山東、河北的黃河下游,因水量減少,流速放緩,而淤淀加劇,河床漸漸升高,加之祖國大陸北高南低的自然走向,黃河之水南入淮河、入東海,落差大,流速快,漸成主流、正流。
(2)入宋以后,黃河從穩定期開始漸入波動期,洪枯比加劇。由于唐以來,較重視南岸堤防加固,入宋以后,洛陽至開封段的北岸,便頻頻決口、漫溢,為遏制黃泛,加速泄黃,減緩下游的洪水壓力,宋時在汴渠實施“木岸狹河”措施,以提高流速,通過激流沖河,減少疏浚用工,提高汴渠的泄洪能力,同時也可改善大運河的航運能力。
(3)北宋末、金初,宋金拉鋸戰期間,金人任黃水南犯,浸漫南宋領土,南岸堤防頻潰。南北對峙,以淮河為界后,金朝在黃河屢屢奪泗入淮、奪濉入淮、奪渦入淮、奪潁入淮中,再次加強了黃河南岸堤患的修固,當黃河的南潰,由最低處的奪泗發展到黃河沖擊平原南岸的最高處,“奪穎入淮”后,南岸的堤防便全面加固。于是,1194年洪水期,再次出現奪泗入淮。黃河的決口,仍回到了開封之東,黃河轉而向北的拐點上(最低處)。此后汴渠與泗水兩河,共同擔綱黃河入淮、入東海的泄洪重任,長達一百多年。
(4)黃河自內蒙古包頭南下,到潼關折而東行,沿途群山挾持、無泛濫漫溢之虞,至洛陽以東地勢平緩,黃水淺慢、決溢較多,到開封東再折而東北趨于渤海。元泰定年間(公元1324—1328年),黃河的歷史發生了大轉折,黃河的洛陽至開封段,1325年7月陽武(今原陽縣)決口,1335年封丘決口,1344年曹州白茅堤、金堤全線潰決……由于宋、金時期南岸的逐年加固,苦撐了一百多年的北岸,開始又一次全線崩潰,黃河下游北徙。元泰定年間的北岸全線崩潰,導致了滎陽久未清淤的汴口無法調水通航。自開通濟渠后,形成的南歸東海的黃河之水,又改回北趨渤海,周而復始的歷史,完成了一個輪回。
(5)從隋至元泰定的七百年間,無論出現奪泗、奪濉,還是奪渦、奪潁的入淮情況,汴渠都是黃河入淮的正流。所謂的“奪”,僅僅是汴渠泄洪不及,黃河漫溢、決口后,再另辟一條泄洪通道而已;或者是,為保汴渠運道的河堤不致潰決,節制滎陽的梁公堰,減少洪水入汴的流量。歷史上記載的“奪”,應是共流,切不能誤認為是開辟新道后,正流便不通了。黃河北趨渤海的下游、汴渠南入東海的正流依然在通。
(6)但元泰定年間,黃河南入東海之水改北趨渤海后,向南入淮的汴渠,由于淤淀已久,加之漕運功能喪失后,久被朝廷廢棄,疏浚欠賬過多,河道淺慢艱澀,經歷了近兩百年的衰敗期,河道已漸淤平,而剛剛因黃河北徙,成為黃河故道的古汴、泗(北線)河道,則比汴渠(南線)淤淀少、水量多,又不再是黃河泄洪通道了(可避河險),成了東西交往的商旅舟楫,首選航線。
七百年不堪重負的汴渠被淘汰出局了,汴泗取代了汴渠,遂成通濟渠的“北線”。北線由淮陰入山陽瀆運河,連接東、西。泗州入淮口遂廢,南線被湮塞夷平,成了現今的地下古運河。
確切地說,隋唐大運河之通濟渠,滎陽至泗州段(汴河南線)是在公元1325年后,元泰定年間,最終湮塞的。它湮塞的根本原因,是黃河之水北歸渤海,黃河北徙,祖國東部的水系歸宿原始。
通濟渠通水、通航的時間界定后,“大運河瓷”的年代特征,也就可以對號入座了;隋、唐、五代、宋、遼、金、西夏、元代的作品,可以認祖歸宗了?!按筮\河瓷”始于605年,終于1325年,大約720年,“八朝薈萃”名副其實。時間界定后,也就等于排比出重要的規律,為運河瓷的研究,截取了科學的空間。